关于豆浆的最早记忆来自二三年级。那时候我们还蜗居在发小家的出租屋里,小妹晴晴还没有出生,一家三口挤在一个小屋里,杂乱但有序,温馨融融。
用我爹妈的话说:“那时候就是吊儿郎当地过活儿。”吊儿郎当不止指的是手忙脚乱地谋生,也有初为父母的糟心体验。我爹最开始是以修摩托起家的,每天都在门口木棚子下忙生意。坐着一个矮矮的小马扎,面前摆着一个又一个黑乎乎的发动机零件,手里拿着螺丝刀、起子、扳子弓着腰埋着头一干就是半天。我妈呢,作为一个典型的家庭主妇,她的任务就是好好带我,按时做饭,等到我爸不需要帮忙的时候偶尔偷个懒儿去打麻将。
当时我冬天上学早饭的惯例就是铁皮罐子装的八宝粥,红白罐儿,盖子里带个透明小勺子。那个时候银鹭还没有那么流行,所以我也不怎么记得那是什么牌子,唯一的印象就是被开水热过之后特别甜。我妈刚开始还是会起床给我做早饭的,但天越来越冷她也就越来越懒,直到最后他们夫妻俩一块想出来了个绝妙主意。那就是早上三四点我爹起来上厕所的时候丢一罐儿八宝粥在煤火炉上的茶壶里,七点我起床洗漱后拿两根筷子把它捞出来。两三个小时的浸泡让八宝粥加热到很烫的程度,我小时候又很笨,用筷子捞还会烫着自己,但我那时候从来也没有抱怨过。估计是当时很体谅父母太累了起不来床也很正常,又或许觉得吃罐儿八宝粥比喝碗稀饭高级多了。当现在想想估计后者更符合小时候的心境吧。
这种日子没持续多久,主要是我在一天早上的上学路上告诉康康我又又又一次被热水溅到了,装可怜来祈求分一口他的酱香饼,结果大嘴巴康康扭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妈妈。于是他的妈妈,那个我叫做“姆”(伯母)的女人,当天中午就推开了我们的家门。姆作为我妈的长期牌友加知心闺蜜,先是苦口婆心地教育我爹妈小孩子吃早饭的重要性,又呵斥了他们不考虑我人身安全的恶劣行为,最后大手一挥承担起我的早饭问题。我妈马上就推托说太麻烦了之类的话,但我还记得姆当时的原话:“一个孩子也是吃,两个孩子也是吃。我这人从来就不怕麻烦。”一时间我感动得直想落泪,因为姆做的烙馍和油饼是真的好吃,而且我好像再也不用抢康康的早饭吃了。
终于要说到豆浆了。零几年的时候豆浆机才初露萌芽,而康康的老爸作为附近唯一一家吃公家粮的人,攒下钱狠狠心买了这一台金贵玩意儿。我第一天看到它时,还惊讶这么一个嗡嗡作响的小东西居然可以倒出来白白烫烫的黄豆浆。小孩子的惊讶总是很夸张,张着嘴,伸着头像一只咕咕叫的茶壶。康康戳着我自来卷的爆炸头笑我没见识,姆就把他喝斥走拉着我给我扎马尾辫。康康按照姆的指令端来两只白瓷碗,并且告诉我那个画着粉红小花的碗以后就是我的了。我满嘴流油地吃着馍馍,看着姆把丝滑的豆浆倒进碗里,撒上一点碎碎的白糖。我在那之前好像从来没有喝过豆浆,急不可耐把它吹凉上来就是一大口。果不其然,我被狠狠地呛到了,姆家的豆浆不过滤网,所以豆渣一下把我呛到失声,满脸通红。当时情况就很紧急,我在连吃了几口油饼才平复下来并且之后决定再也不以貌取物。那时候姆笑得很大声,但是自此以后白豆浆总是要过滤网,第一碗口感最细的豆浆总是我的。康康因此很嫉妒我。
后来姆在做豆浆的时候会变点花样,加一点黑豆红豆,有时也掺点芝麻胡萝卜。于是豆浆的颜色就越变越奇怪,味道也时好时坏,直到最后我和康康都喝到拉肚子了,姆才又中规中矩地做回了白豆浆。每天早上六点五十分,姆会按时来敲响我家的门,三声为令,催我起床去吃早饭。
今天早上喝了一杯温豆浆,氤氲的水汽连带着滚烫的记忆一块闯进了脑子里。我不敢相信这些细节直到现在我依然能记得如此清楚,在那么多个光明未至的早晨,我都有热乎乎的豆浆做伴。或许那时候捂热我心的不只是一碗豆浆的温度,更是那颗暖暖的心。(文学院 投稿/董佳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