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一向作为远方而存在。它孤悬塞外的位置,不仅是地理的,还有心灵的。因此不同于中原,在新疆,每日天晚两小时,几千年来人们也晚醒了多少年。新疆拥有自己的时间。牛羊在戈壁上吃草,大风把尘沙吹远,一代人被遗忘。月亮、尘土和绿叶中的时间,黄沙中的时间,都是新疆时间。刘亮程在缓慢的新疆时间里写成这本书,前后写了十年,正如他所说的;“这部书有自己的生长年轮,少一年都长不成。”
这本书中最感人心弦的文章名为《先父》,整篇文章以一种近乎责备的语气批评和抱怨那个在自己八岁就去世的父亲,那个错失他整个童年的父亲。他这样写道:“我知道有过一个父亲,在我前头隐秘地走过这样一个人。我有一脚踩在他的脚印上,隔着厚厚的尘土。我有一声追上他的声,我吸的有一口气,是他呼出的。他死后我的所有童年之梦全破灭了。只剩下生存。”自幼丧父,刘亮程在八岁开始就去沙漠砍柴,打土块,背猪草,干大人的活。没有人告诉他他只是个孩子,父亲剩给他的全是大人的日子,他的童年不见了。
他质问父亲“你在世间只留下名字,我为怀念你的名字而把整个人生留在世上。从小到大,你不去背的一捆柴我去背回来,你不再干的活我一件件干完,他们都说我是你的儿子,可你是谁,是我怎样的一个父亲?你放弃了教养我的职责,没有你我不知道该听谁的”。他像一棵荒野中的树,没有人告诉他哪个枝桠长歪了,没有人来修剪他。在黑暗中孤独生长,没有人引路。最后他在生活中失去了父亲,又在记忆中丢掉了父亲。
四十而立,他责备父亲:“你这个没福气的人,你没有活到我的女儿张口叫你爷爷的年龄。如果你能够,在那个几乎活不下去的年月,想到多少年后,会有一个孙女在你耳边轻声叫你爷爷,亲你胡子拉碴的脸,或许你会为此活下去,但你没有。”
最后他选择了与父亲和解,正如每个任性的孩子最终走向成熟。他在父亲没活过的年龄向父亲诉说依赖和妥协。
他描绘爱情,用最极致的语言。游荡的灵魂在深夜翻越千山去寻找爱人,走的越高越远就越觉内心失落,最终踩月而归。“我看见床上睡了一个人,面如皓月。她是我的爱人。我在她的梦里翻山越岭去寻找她,可她却在我身边熟睡着。”
在夏尔希里,他在一人高的草木里张望:“站在边界旁我突然感到祖国多么小,小到伸手摸到它的边,抬脚跨过它的沿。小到能装到心里带走。”
这本书让我们知道,夏尔希里每一株草都会开花,梭梭树长满了沙沟沙梁,喀纳斯湖里藏着寂寞的水怪,萨满的灵魂飘在风里水里。
这本书告诉我们新疆不只有黄沙和长夜,还有坎土曼,打铁的匠人,库车城里的鸽子,五千个男人叫买买提,十万个女人叫古丽,阿訇的礼拜声叫唤着人的魂灵,等待着死亡的老人洞察一切的孤独。他告诉我他在当农机配件员时的梦想,将自己对飞机的渴望。他写的越多,越详细,就越难掩盖内心的无奈。面对改变,无力抗争,面对生活,消磨理想。但他的眼光永远放在前方,他的脚步依然踏在路上。
刘亮程被誉为“二十世纪最后一个散文家”,他的双眼无比留恋故乡,他的双手不停歇地描绘着那片可爱的土地。阅读这本书使我也好像活在一个人畜共居的村庄里,看着房子被风吹旧,太阳将人和牲畜晒老,所有事物都按自然的意志伸叶展枝。 生命如此漫长,但青春短促,简洁到只剩快乐。
“一代人一过,天上会落一层土,把该埋的埋掉一些,下一茬人在尘土上过生活,不必知道脚下踩着什么。"在这本书里,我最能看到的是他的一种悲悯和尊重,对新疆淳朴民族风俗的尊重,对大自然和规律的尊重,对普通人平凡生活的尊重,对那些生活在孤独里的悲凉的人的尊重。他向我们介绍的不只是对21世纪新疆的印象,还有其背后让人肃然起敬的地方文化。
新疆是一个人的新疆,但信仰不单单只是他一个人的信仰,“我没有别的去处,只有回到这里。我没有天堂,只有故土。”这本书带给我的不仅是美的愉悦,更是生的哲理。我愿意继续追随他,去探索这片广袤的土地。
愿言无诳妄,行贵真诚。愿慈心下气,恭敬一切。(文学院 董佳雯/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