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默默地滑入地平线之下,寨子里升起了缕缕炊烟,提醒着田地里的男人要结束一天的劳作回家吃饭了。
李老大是寨子里少有的鳏男,老婆前几年没了,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的陪他。闻着寨子里飘来的饭香味,李老大只是抽了抽鼻子,继续埋头苦干。隔壁田的李友柱热情的对他说:“李大哥,天都要黑了,赶紧回吧,我估摸着今天你弟妹饭又做多了,来这儿吃吧!”李老大头也不抬,只是用余光瞟了眼李友柱,说:“不啦不啦,今晚月亮大,我趁亮堂干完,心里舒坦。”李友柱摇摇头说,:“那行,我就先走了。”
李友柱走后,李老大终于抬起了头,黑黑的脸上反着油光,不仔细找,都看不到藏在皱纹下的眼睛,待仔细找到了,看到那无神的双目也觉得一阵烦闷。李老大的叹息和别家不一样,别家的叹息都婉转带有情绪,而李老大的叹息好像只是要重重叹出一口气。待叹罢气,李老大又把头埋入了田中,直到月亮越挂越高,布谷鸟开始活跃,他才看看自己脏兮兮的双手双脚,决定结束今天的劳作。收拾好自己吃饭的家伙,把它们放到自己刨的洞里藏好,又拿出洞里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小包裹,塞进怀里,拍拍手朝寨子外的小河走去。洗洗脸,洗洗手脚,又整理了一遍破旧的衣服,觉得一切都妥帖了,李老大吹了声口哨,在静谧的夜里只有水声与他呼应,他又吹了一声,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李老大面前的河水开始泛起圈圈涟漪,然后涟漪越转越大,越转越深,最后“嘭”的一声,从漩涡里窜出来了一个毛猴似的东西,直直地向李老大窜过去,惊的树杈子里的布谷鸟都尖叫一声飞走了,但李老大只是愣愣的站在那里等着那“毛猴”向他扑过去,等到“毛猴”即将要狠狠地撞向李老大的时候,“毛猴”突然停下了脚步,稳稳的站在李老大面前,轻轻的抱着他,用舌头舔舐着那黑黝黝的脸,李老大的双目好像有什么变化,好像又没什么变化,但明显嘴角自然的上扬了起来,他不顾“毛猴”湿漉漉的身体,将它抱在怀中,说:“今天满月,我又来看你了,开心吗?”“毛猴”在他怀中兴奋的扭来扭去,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它是开心的。李老大用手温柔的给“毛猴”整理毛发,漏出了毛发下类似于人脸的样子,说:“丽娟啊,我还给你带了槐花饼呢,你要吃点吗?”“毛猴”拼命点头,李老大笑,笑的仔细也找不到他的眼睛在哪里了,他拿出藏在怀里的包裹,小心翼翼的打开,拿出里面小小的精致的和李老大永远也搭不上边儿的槐花饼喂给“毛猴”,“丽娟,好吃吗?”“毛猴”一边吃一边点头,“好吃就多吃点,我下个满月才能来看你呢!”李老大看着天惆怅道,此时的叹息似乎带了点不一样的情绪,“你要好好听话,不是我来看你不要出来,不要吓人,更不要伤人,不然我会生气的,生气了我就不来看你了。”吃的正香的“毛猴”听到不来看它,慌张的挣扎起来,似乎要为自己辩解什么,险些把槐花饼打落在地上,李老大连忙安慰它:“我是说,你要不听话我就不来了,你听话我还是会来看你的,我知道那次李小瘦受吓不是你的错。没事啦!”“毛猴”这才冷静下来,委屈巴巴的啃着槐花饼。
被吓走的布谷鸟还没回来,叫早的野鸡倒是先来了,伴随着的,还有一大早来洗菜的妇女们,李老大赶忙对“毛猴”说:“天亮了,你回去吧,下月我再来。”说着,不顾“毛猴”的挣扎,把它推入了水中。“毛猴”扑腾了几下,从水中探出了脑袋,“嗷嗷”的对李老大说着什么,李老大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可急坏了,小声对“毛猴”吼着:“丽娟,你这是在害自己啊,快下去!”“毛猴”不情愿的“呜呜”了两声,消失在了水中。看“毛猴”消失不见,李老大一刻也不停留的走了,避开了他不想遇到的人。
女人们总喜欢结伴而行,清早的洗菜活动也是前一天晚上商量好的,她们总能在洗菜的时候把寨子里的鸡毛小事说个遍,寨子西头的女人总能把寨子东头的事搞得一清二楚,寨子东头的女人对寨子西头的秘辛了如指掌。
李友柱家的女人先开了口:“你们知道吗?李老大那家子!”
其他女人争先恐后的开口“知道,知道。”
“没了老婆那个,光棍多少年了。”
“哪能不知道,全寨子他最黑。”
“他咋滴啦?”总算有人提到了点上。女人们停下手中的动作,伸长了脖子看友柱媳妇儿。
李友柱的媳妇儿骄傲的笑笑,开口说:“你们不是知道嘛,我家那口子心肠好,老是帮衬着那李老大,每次做饭都让我多添一碗,说是让李老大去吃,李老大每次都不推脱,就偏偏在每月十五不去,你说奇不奇怪。”
听完友柱媳妇儿的话,其他人都显示出没什么兴趣的表情,说:“那有啥,人家媳妇儿十五那天没的,可能是想媳妇去了吧。”这话引的周围笑声一片,友柱媳妇儿看自己提的话题没引起大家什么兴趣,有些悻悻,这时,一个稍年轻点的女人说:“你们说,上次吓到李小瘦的怪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都说是怪物了,还能是什么?”
“听说是浑身长毛,跑的老快了!”
“把李小瘦那孩子吓得可不轻,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你说李小瘦他妈也是,哪能放心让个小孩子自个儿大晚上的出门呢。”
“就是...”
............
友柱媳妇要多做一口饭,洗的菜比人家的多,人家都收拾好了上岸了,她还在洗最后一把菜,嘴里还嘟嘟囔囔:“早知道刚才少说点话了。”
“晓芹(友柱媳妇儿)啊,你能快点不?”
“好了,好了”说着菜往篮子里一撂就抱着跑上了岸。
几个老婆子有在路上聊了起来,正聊到起劲儿,晓芹一拍大腿说:“哎呀,都是你们催,案板忘河边了。嫂子,你先帮我把菜带回去”
“行,行,你快去快回。”
晓芹把菜篮子朝那人手里一塞,就往河那边跑去,隔得老远,她看到河边有个身影,她看的也不真切,又往前走了几步,不小心踩了枯枝,发出“噼啪”的声音,惊到了晓芹,也惊到了“那身影”,“那身影”回头看了眼晓芹,抓起地上的一块布,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失在了晓芹眼前,晓芹本来就不小的眼瞪得更大了,双唇抖了半天,蹦出来“怪物”二字,随即晕了过去。
等晓芹醒过来时,已到了夜晚,床头挤满了人,但她一眼就看到了李老大,猛的一激灵,手哆嗦的指着李老大说:“那毛猴是丽娟嫂,那毛猴是丽娟嫂......”李友柱一愣,指着自家媳妇说:“你个死婆娘,洗个菜就把你洗傻了,还不快闭嘴,说的什么胡话!”说着把晓芹按在了床上,回头对李老大说:“李大哥,对不住啊,准是这婆娘睡魔怔了,您别往心里去。”李老大那张憨厚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看不出是生气,是惊讶,还是高兴,只让人觉得这事与他无关,他不知道“丽娟嫂是谁”,他也不知道“李大哥”是叫他,一瞬间,这屋里静的把人都冻住了,人们都有点手足无措,这时,李老大终于开了口:“弟妹醒了就好,天这么黑了,大家都回家吧!”说完,不等众人的反应,自己先走了出去,三步两步,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二天,寨子里的人都知道了,寨子边上的河里,有个“飞毛腿”,而且长了张李老大亡妻的脸,一时间寨子里人心惶惶,胆子小的人都不敢靠近那条生他们养他们的那条河了。
再过了几天,又穿出了“飞毛腿”又再次出现的言论,几个胆子大的男子,拿着钉耙潜到河底去找怪物,结果都没回来。那几个人的家属在村子里哭天喊地的要“飞毛腿”还他们命来 寨子里的气氛冷到了极点,被这一燃,终于炸了。有人花重金请来了茅山道士,让他下河捉妖,在河边摆坛,“天灵灵地灵灵”的叫了半天,河面也没一点动静,最后寨民们快要赶人的时候,那道士往河里扔了一个鱼雷,鱼雷炸响过后,又传来“吼吼”之声,浑身毛发的东西从水里钻了出来,对着岸上的寨民呲牙咧嘴。那道士“嘿嘿”一笑,随即又拿出一颗鱼雷,准备朝“飞毛腿”扔去,半路被李老大给拦了下来,可鱼雷已经点燃,想熄灭已是不可能,离得近的人吓得都不知道怎么躲,李老大拿着鱼雷,扑向水中,炸起来几米高的水花,“飞毛腿”尖叫一声扑向断了胳膊流了一身血的李老大,李老大摸着“飞毛腿”的头虚弱地说:“丽娟啊,我们走。”丽娟回头瞪了寨民一眼,吼了两声,抱着没了胳膊的李老大飞快的消失了,只留下惊呆了的众人。
两个月后,河边建起了一座塔。
后来,听寨子里的老一辈讲,那塔下面,是李老大的尸体,也有的说,塔下面镇的是飞毛腿。但具体是什么,随着当年人的隐瞒和渐渐离去,谁也不知道了。
只是,岁月变迁,河枯石移,塔身破败,没人再会在意李老大和飞毛腿的故事。
(文学院 朱聪聪/投稿)